今年年初，DeepSeek的“横空出世”引得世界瞩目，其极低的训练成本和新进的性能引发国内外对中国AI发展、算力发展的讨论。2024年8月，美国媒体爆料一些中国 AI 公司正在用海外云计算资源训练模型。该媒体对过去一年中国公开的 50 多份招标文件进行审查，发现至少有11家中国实体寻求获得受限制的美国技术或云服务，其中包括多所国内高校、科研机构和公司。其中，有四家公司明确将亚马逊网络服务（AWS）列为云服务提供商，以绕过美国政府制裁，通过云服务提获取先进芯片或先进AI模型。事实情况究竟如何？中国 AI 发展为何绕不开“海外算力”？本文拟就上述问题进行回答，以为我国AI基础设施安全发展提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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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数字经济时代的核心生产力，算力的战略性地位和支撑性作用正日益凸显，以 AIGC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大模型等新应用更是进一步加大了对算力的需求，推动算力规模快速增长。AI的迅猛发展让算力需求激增，也带动了成本上升。研究显示，一次训练2000亿参数的AI大模型，预训练成本高达数亿元。在美国制裁导致国内算力供给受限、价格价格高昂的背景下，很多企业将眼光投向海外，来获得获得高效低价的算力服务。海外算力中心有着更低的运营成本和更丰富的政策支持，据国内数据服务商“知道数智”评估，仅东南亚地区的算力云使用价格就要比国内低30%-40%。目前，国内AI公司已在东南亚、中东等地区建立数据中心，解决算力短缺问题。早在2021年，腾讯就在印尼成立数据中心。2023年华为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建立云数据中心。2024年6月，字节跳动宣布计划投资21.3亿美元打造马来西亚人工智能中心，并额外投资3.2亿扩建其在马来西亚柔佛州的数据中心设施。同年5月，阿里云宣布将在越南建设自有数据中心。2025年2月，DeepSeek在中东LEAP 2025会议上宣布通过沙特阿美数字公司正式运营达曼数据中心。这些都反映出利用海外云资源进行大模型训练逐渐成为中国解决算力问题的新方案。
但另一方面，海外云资源运用于大模型训练只是手段之一。美国等国家对中国AI企业利用海外云资源训练模型的说法大多是猜测和怀疑，并无实际根据。DeepSeek爆火之后，美国怀疑其背后的芯片提供和算力支撑，并对DeepSeek是否通过新加坡等第三方购买芯片进行调查。对此，新加坡贸易和工业部（MTI)）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希望美国公司遵守美国的出口管制和当地法律。英伟达公司也迅速回应销售符合美国出口管制，坚称无证据表明DeepSeek通过新加坡获得受限产品。说明海外云资源在大模型训练中的真实占比或许不如外界推测之高。海外算力之疑背后反映的是当前中国国内GPU行业以及算力发展现状。根据中国信通院《中国算力发展指数白皮书》，2023年中国的算力规模已经超过230EFLOPS，位列全球第二，与美国分占全球算力的26%和32%。然而与之对比，算力所需的服务器GPU供应市场则呈现美国“一家独大”的局面：2023年，全球服务器GPU市场收入达279.34亿美元，英伟达市场份额高达95.9%，AMD 和 Intel占据 3.9%和 0.2%。反映出中国算力巨大的供求差距。
图源：中国信通院
美国采取的科技制裁和出口管制也加大了中国获取GPU、提升算力的难度。2022年，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颁布一系列针对中国半导体的管制措施，限制高性能芯片向中国大陆的出口限制。作为应对方案，英伟达推出中国特供版H800、A800，继续面向大陆市场销售。H800相比H100等芯片性能受限，但仍成为国内企业采购的优先选择。据市场调查机构Omdia数据，2024年，字节和腾讯分别订购了大约23万颗英伟达芯片，购买量位列全球第二和第三。阿里云和百度等数字巨头采购量也超10万块。中国的摩尔线程、华为昇腾、寒武纪等国内厂商推出的GPU在性能、成本方面虽然不断取得进步，但目前来看离企业的大规模采购仍有一定距离。在此背景下，中国AI企业为维持GPU供应，会开辟多个渠道进行海内外采购。《华尔街日报》的一份报道就认为，中国的科技公司通过经销商等渠道，利用在中国境外注册的实体从马来西亚、越南和中国台湾等地区的公司购买GPU等所需硬件。而这如今也受到美国关注，2025年1月13日美国推出《AI扩散管制框架（Framework fo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Diffusion）》，对美国境外的模型权重设定外国直接产品规则，如果中国大型云服务商在海外训练AI模型或购买相关硬件，就有可能触发管制红线。之后1月15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BIS）更新的《出口管制条例》（EAR）增加了14家中国实体和2项新加坡实体，这为之后中国GPU的获取增添了不确定性。这种国内外对模型的训练、GPU算力之争都涉及数据的跨境流通。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一份报告显示，海底电缆这一数字基础设施承载了80%的全球通信流量、95%的跨洲通信业务和99%的国际数据，构成了全球通信的基础。然而，当前的海底电缆分布并不均衡，美国的SubCom、法国的ASN、日本的NEC公司是海底电缆的主要铺设公司，在电缆位置选择、电缆铺设等方面占据巨大优势。有学者统计，美、英、法、日四国都是全球海底电缆的重要枢纽，其中，与美国连通的海底光缆总量高达105条，密集分布于跨太平洋、跨大西洋之间，重点连接西欧、东南亚、南美三大地区。英国、法国、日本分别连通全球62条、40条和32条光缆，密集连接东亚—南亚—中亚—地中海地区以及环非洲地区，也填补了美国未能在这些地区铺设海底光缆进行数字连接的空白（杨悦怡，2024）。如果海底光缆出现问题故障，会直接影响数据流通，进而影响国家AI等数字产业发展。
全球海底电缆的分布状况
图源：TeleGeography
人工智能的发展对算力需求持续增长，对数据流通安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许多科技巨头也将目光转向海底电缆，希望在这一领域尽早确立优势。谷歌2024年宣布投资10亿美元，在太平洋新建两条海底光缆。2025年2月14日，Meta（前身为Facebook）公司宣布全球最长海底电缆项目“Waterworth”，计划建设一条长达50,000公里的海底电缆，以实现更大范围的互联网连接，并确保为其产品的开发提供必要的基础设施。而在此前，根据TeleGeography网站统计，Meta已经是全球16个既有光缆通信网络的部分业主，谷歌也是约33条海底光缆的部分或唯一拥有者。澳大利亚战略政策研究所的一份报告显示，在2014-2024十年间，谷歌、Meta、微软、亚马逊四家科技巨头使用的国际光缆容量占比就从10%猛增至71%。目前，中国也积极参与“和平光缆”等海底光缆项目建设，华海通信等公司的身影越加活跃。预计海底光缆会成为人工智能新的发展点。
在国内方面，我国“东数西算”工程正逐步推进，试图通过优化东西部数据中心的资源配置来降低整体算力成本，并缓解东部地区供不应求的局面。2021年5月24日，国家发展改革委、中央网信办、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能源局联合发布《全国一体化大数据中心协同创新体系算力枢纽实施方案》，明确提出布局建设全国一体化算力网络国家枢纽节点，加快实施“东数西算”工程。其后，四部委又分别于2021年12月20日和2022年2月7日正式复函同意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成渝、内蒙古、贵州、甘肃、宁夏等地启动建设国家算力网络枢纽节点。“东数西算”工程利用了我国西部地区天然的资源和成本优势，通过把东部地区的非实时算力需求以及大量生产生活数据输送到西部地区的数据中心进行存储、计算并反馈，来满足新时代各行各业数字化转型、数字技术与生活场景加速融合所带来的海量计算、传输、存储需求，以构建更绿色、更平衡和更高效的国家算力网络体系，最大化实现数据中心产业绿色集约发展，推动资源统筹利用和西部数字经济建设。目前，国内数字公司对“东数西算”工程积极响应，腾讯云在贵安七星、怀来瑞北等地增设数据中心。阿里云方在京津冀枢纽中的张家口、西部枢纽的乌兰察布等地投产数据中心。华为更是早在2017年就提出了南贵北乌的云数据中心布局，计划未来将60%-80%的数据中心将布局西部。快手也在乌兰察布成立了第一个自建超大规模互联网数据中心，支撑数据处理。“东数西算”工程很大程度缓解了中国面临的算力压力，但由于目前仍处于发展阶段，各个数据中心的建造、基础设施的配套及运转等仍需时间形成规模效应。对于那些急需的数据处理，利用海外云服务和高性能芯片辅助计算仍是重要的途径。
冷思考：在基础层不自主的情况下发展 AI，路在何方？
越发激烈的算力竞争态势和当前关键芯片、算力方面的实力分布提醒我国要注重数字AI设施建设，降低技术殖民风险。由上文分析可以看到，中国的AI发展既有来自外部压力的挑战，也有自身禀赋带来的机遇。为此，中国既要在国际层充分利用国际规则，寻求多边合作；也需要在自身建设方面加强自主研发，构建安全可控的国内算力生态体系，以实现技术和安全的双重自主，进而在全球AI竞赛中占据有利地位。具体而言，一方面，需要继续重视国际合作，打造健康的AI合作关系。对于美国英伟达等高性能芯片供应商，中国需以市场逻辑反对美国政府出口管制等单边主义行为，根据自身需要利用多种渠道与供应商开展正常合作；对于中东、东南亚等“海外云服务蓝海地区”，中国应以开放包容的心态与其在数据中心建造、AI产业发展等方面开展合作，提高自身算力处理效率的同时帮助这些地区数字产业发展。另一方面，要加强自身建设，大力支持国产高性能GPU和AI专用芯片的研发，努力打造完整的AI产业生态系统，逐步减少对进口设备的依赖。要加强海底电缆等关键AI基础设施的安全关注，确保关键数据的获取、存储、传输掌握在自己手中。对“东数西算”这一重点工程，要通过政策引导和技术优化落实“东数西算”具体实施方案，进一步促进东部需求与西部供给的对接。人工智能热潮方兴未艾，“DeepSeek”冲击反映出当前人工智能竞争格局仍在不断变化当中。在充分利用海外资源、开展国际合作的同时，中国必须加快自身的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以实现 AI 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和国际竞争力的提升。
1.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先进计算暨算力发展指数蓝皮书（2024年）》。
2.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综合算力评价研究报告（2024年）》。
3.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算力发展指数白皮书（2023年）》。
4.中国算力大会：《中国算力发展报告（2024年）》。
5.杨悦怡：《全球数字基建中的国家安全与战略选择——以全球海底光缆为例》，《国际安全研究》2024年第6期。
6.https://mp.weixin.qq.com/s/eOKLNe-jr3zqiYvlNPe8dQ
7.Alex Botting and Inés Jordan-Zoob, “Optical Core Infrastructure: The Hidden Highway of Connectivity,” Wilson Center, February 28, 2024, https://www.wilsoncenter.org/article/optical-core-infrastructure-hidden-highway。
8.-connectivity.
9.https://www.businesslive.co.za/bd/opinion/2024-10-21-james-leighland-metas-w-is-coming-should-sa-be-worried/
10.https://engineering.fb.com/2025/02/14/connectivity/project-waterworth-ai-subsea-infrastructure/
11.https://www.wsj.com/tech/china-nvidia-blackwell-chips-ai-531fed0c
12.https://www.cnbc.com/2025/02/01/deepseek-nvidia-chip-questions-singapore-responds.html
13.https://www.reuters.com/technology/chinese-entities-turn-amazon-cloud-its-rivals-access-high-end-us-chips-ai-2024-08-23/
14.https://timesofindia.indiatimes.com/gadgets-news/us-to-restrict-chinas-access-to-cloud-services-for-training-ai/articleshow/107226305.cms
15.https://www.artificialintelligence-news.com/news/chinese-firms-cloud-loophole-access-us-ai-tech/
16.https://www.submarinecablemap.com/
审核丨梁正 鲁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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